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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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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

*

這段送蛋糕的插曲很快過去,眾人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裴洺川意外地沒離開,搬著電腦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著辦公。

方昱閔逃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路上,發現戴著眼鏡劈裏啪啦敲鍵盤的裴洺川。

他擦手的動作頓住,腳步往後退,仔細打量過裴洺川好幾眼,拍拍手,走過去,一屁股坐到他身旁。

“你喜歡郁夏吧?”

方昱閔很是臭屁地雙手交叉握拳,揚起下巴,垂眼看向裴洺川,毫不避諱地直中主題。

裴洺川敲鍵盤的手一停。

他推了推眼鏡,不慌不忙看向方昱閔,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方昱閔看出來了,也無所謂,聳聳肩,“我知道你們肯定有一段過往,你心裏也絕對沒有放下郁夏,不然你不會大費周章地做了那麽多份,可以讓她楞神的蛋糕。”

“雖然你的蛋糕很不錯,但你的喜歡也是真的很拿不出手。”

方昱閔說著,湊近裴洺川,伸手點了點他的胳膊。

“你這是向我宣戰嗎?”

裴洺川將手往回收,有些發毛,喉中輕哼一聲。

“沒錯。”方昱閔歪頭笑笑,“我會很大方地愛她,追求她。”

“你很自信?”

方昱閔起身,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別的人我不保證,但在膽小鬼,擰巴怪面前,我自認為勝算不小。”

*

最後一個鏡頭拍攝完成,郁夏伸了個懶腰,又握拳揉了揉腰。

何蕓向郁夏投來目光,淺笑著跟她說,“辛苦了。”

郁夏意外於何蕓態度的變化。

但不得不說,一天的工作下來,兩人的節奏十分合拍。

郁夏楞神片刻,綻開笑容,“你也是,辛苦了。”

“去吃飯嗎?”

郁夏試著發出邀約,想跟何蕓徹底破冰。

何蕓面色有些為難,推了推眼鏡。

“啊……不好意思,我今晚……今晚有事。”

郁夏失落一瞬,擺手,“沒事的,下次有機會再約。”

何蕓用力點了一下頭,“好。”

像是怕郁夏誤會什麽,她緊接著又跟了一句,“我這回是真有事。”

郁夏失笑,朝她比了個手勢,“明白。”

……

郁夏走出去,照例往酒店的方向拐。

她正仰頭松動脖子,擡眼,便被天幕上平鋪的藍調所吸引。

她忽然想到了“blue moment”,藍調時刻。

網上有一句話很火,

“一擡頭,美好就出現了,blue sky。”

在這樣藍色的包裹之下,郁夏不得不承認,心底確實平靜不少,像是短暫地被顏色麻木了知覺。

她視線稍微垂落,準備繼續往前走。

忽而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下意識覺得那個身影熟悉,她微微瞇眼,認出了來人。

裴洺川。

郁夏視線跟他短暫交接,禮貌地沖他點了點頭,而後又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她並不覺得他是來特意找她的。

今天轉完錢,她就已經還完了最後一筆負債。

他們說到底……

兩清了。

想到這裏,郁夏心臟微微抽動,她卻還是克制著自己,不要再陷入為他糾結煩惱的情緒裏。

畢竟她已經不止一次地向他拋出和好的橄欖枝。

可那頭一直沒有回應。

她想,她也該及時收手,免得將自己弄成一副怨氣十足的悍婦模樣。

“郁夏。”

正在郁夏埋頭朝前走的時候,一道聲音叫住她。

她即刻認出了裴洺川的聲音。

可意外的是,她心裏幾乎沒什麽波瀾。

她回頭看向他。

藍調巨幕下,他一身黑衣獨立於靜謐之外,雖然表情淡漠,周身卻像是壓抑著驚濤駭浪。

那無形的波濤洶湧像是他盡力掩藏不想與郁夏分享的秘密。

她只能看到他被它困擾糾纏,卻無法明晰謎團裏的風景,讓她想要拉他一把都找不到方法。

前夜那個夢境的感覺湧上心頭。

不知道為什麽,郁夏忽然間有些釋懷。

仿佛只要裴洺川不拿有關當年的事物激她,她就不會再為他難過了。

只要她知道他還好好的,未來的路坦蕩順利,就夠了。

他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裴洺川走到她跟前,平靜地註視著郁夏的眸子。

郁夏不知道他什麽意思,“怎麽了,裴總。”

裴洺川僵了一瞬,語聲比前幾次都要輕要柔和,“怎麽,我又成裴總了?”

“才幾天啊……就忘了。”

“對啊,都好幾天了,也該忘了。再說,一夜情談完不就是應該立即翻篇的嗎?要是再談起,會顯得你這個一夜情戀人很不專業。”郁夏即刻接上他的話回答。

裴洺川嘴角的弧度徹底掛不住,落寞地往下垂。

“所以,裴總,什麽事?”

裴洺川嘆了口氣,“耽誤你兩小時不過分吧?”

“嗯?”

“錢你多還了,我去銀行給你取出來還給你。”

“嗯?”

“總共40萬,你還了八次五萬,還有一次499970。”裴洺川說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別嗯了,直接問。”

郁夏當然沒什麽不明白了。

當初她多還,只是怕裴洺川又上綱上線地來找她,她不想再欠他的了。

但他現在嫌她給的多了,她也不是不能接收。

不過,

“你為什麽不能用手機轉回給我。”

“微信轉賬到上限了。”

“那你可以明天再給我,或者讓你助理幫忙。”

裴洺川正了正神色,“你還要不要錢了?”

郁夏回答得不假思索,“要。”

“要就跟我走,兩小時而已,郁編劇的時間還沒有寶貴到那個地步吧?”

……

郁夏為了錢妥協了。

坐上那輛熟悉的車,郁夏系上安全帶頭一歪就往窗外看。

一天的疲憊勞碌,都讓她忘了問裴洺川要帶她去哪裏拿錢。

似乎潛意識默認,跟他走絕對錯不了。

車子緩緩啟動,郁夏視線放松盯著窗外。

倒退的景色十分催眠,沒幾分鐘郁夏便覺得眼皮沈重……

十幾分鐘後。

“下車。”

裴洺川停好車,指尖敲了敲方向盤,對一旁的人說。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

除了平緩的呼吸聲,他沒得到任何回應。

他側頭看過去。

郁夏頭斜抵著窗邊,已經睡過去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剎那,他身上冰冷的外殼像是頃刻間卸去。

裴洺川停止了敲擊方向盤的動作,呼吸都不自覺放緩,靜靜地盯著她熟睡的側顏看。

幾年不見,雖然身上的氣質變了許多,但認真說,郁夏的五官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就是臉頰兩側的嬰兒肥褪得徹底,整個人看起來更利落了。

不知道想到什麽,他歪歪頭,看向郁夏的目光變得無盡柔和。

郁夏嚶嚀一聲,似是覺得有些冷,擡手揉了揉肩頭,頭轉向他的這一側。

猝不及防的距離拉近,裴洺川眼睫顫了一下,緊張地屏住呼吸,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確定她此刻沒有要轉醒的意思,裴洺川稍微退後,小心地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到她身上。

完成這些動作後,他沒有即刻將手收回,指尖略微偏移,撩起了遮住她面龐的碎發,將它們別到她耳後。

指尖下,他觸到他柔軟發涼的耳尖。

裴洺川動作停了停,摩挲兩下她的耳尖。

他還記得,她害羞的時候耳朵總是一片通紅,人卻還不罷休地,非要裝一副無波無瀾的樣子。

裴洺川自己都沒意識到唇邊扯起了一抹笑。

他低頭湊過去,呼吸小心地與她同頻。

他眼斂垂下來,視線細細描過郁夏的五官,看著她恬靜睡著時如羽扇一般的睫毛,為了提氣色塗上的一層薄薄的口紅。

心底突然強烈地生出想要與她緊緊相擁的欲望。

可他也明白,這行為太過唐突。

於是他只是緩慢地湊過去,無限拉近與她的距離。

快要碰到她之前,裴洺川頓了一下,他將鼻梁上的眼鏡取下來,以極輕的力度碰了碰她的額頭。

感受到她體溫的那一刻,裴洺川心裏某處不受控制地松動。

要不坦白吧。

順了她的意思,也讓她安心……

忽而郁夏的背後,一個人影晃過。

“哐當”一聲,一塊小石子砸了過來,驚擾到此處的平靜祥和。

裴洺川下意識擡手捂住郁夏的耳朵,整個人戒備地鎖上車窗,向外看去。

那身影瘦小,沒一會便躥遠了。

裴洺川心臟怦怦跳了幾下。

他記得餘光裏看到石子上綁著些什麽。

裴洺川猶豫片刻,擰了擰眉,戴上眼鏡拉開車門,用車鑰匙鎖上了車門,走到路邊查看。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找到方才的石子,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張紙條。

他蹲下,抽出綁在石子身上的紙條,展開。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看清之後,他背上冷汗疊起。

“我在看著你。

你別想好過。”

……

突然從睡夢中抽離出來,郁夏抽吸一口氣,脖頸和脊柱後知後覺因為姿勢不端而泛酸。

她難受地擡手搭在脖子後面,迷蒙地睜開雙眼。

玻璃窗外透出熟悉的環境。

小區門前的字標識得清楚。

——蘭亭郡府。

她到家了。

“下車。”裴洺川冷不丁在旁邊開口。

郁夏嚇得一激靈,轉頭看向他。

裴洺川坐在駕駛座,態度變得冷硬了不少。

郁夏被他這一句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錢呢?”

“明天我助理會去劇組找你。”

“那……”郁夏更加迷惑,他今天非要把她弄上車是什麽意思?

搞了這麽一圈,不還是用了最開始她提出的方案之一嗎?

“走吧……你在我車上已經睡了很久了,現在很晚了,我也得回去了。”

“……”郁夏擰眉,“那你幹嘛不把我叫醒?”

裴洺川沈默。

郁夏視線在他身上掃過一周,還是沒能看出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態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她沒再深究,開了車門,頭也不回地大步往裏去。

*

站在門前,下意識想翻包找出房卡,想往門上摁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已經回家了。

手上動作突然一頓。

裴洺川怎麽又給她送家裏來了?

那她明天上班豈不是又要起個大早趕車?

郁夏擡手扶額,頗有些無奈,收回了卡,轉而用指紋開了門。

一進門她就習慣性卸下身上的東西。

撂下肩上的外套,發現還有一件,她低頭打量了一下,這才發現她拎在手上的是裴洺川 的西裝外套。

他的衣服什麽時候到她身上的?

回想一下,根本沒有記憶。

郁夏發現自己簡直是睡懵了。

她把外套隨手往沙發上一扔,剛想拿起手機拍照給他。

忽而一個精致的盒子咕嚕嚕從他口袋裏滾了出來。

郁夏一楞,蹲下去想撿起來塞回去。

她瞥到盒子上的字,視線停留。

“To summer.”

致夏天,

致郁夏?

手機上突然彈出一條信息,是阮遂安發來的。

【生日快樂,我的夏!】

【我睡到剛剛才醒,不好意思啊,錯過了很多,明天……或者有時間,我們倆約一次,補回你的生日吧。】

郁夏楞神,坐在地板上,給手機解鎖,看了看時間,才恍然想起:哦,原來今天是她生日啊。

最近因為劇組,還有跟他的意外重逢,郁夏所有的註意力都被外界的事情牽著走。手上的紅色美甲都有些開膠了,她也沒顧得上去換款,或是卸甲。只偶爾梳頭發,頭發被指甲勾到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

意識到這一點,她握著盒子的手都發麻,過電的感覺爬過她的手臂,直往她心臟鉆去。

她想起劇組人手一份的雨後新綠;

想起四年前他親口承諾。

——“那以後的生日我都陪你過。”

“我每年都給你做蛋糕,這樣,每年的蛋糕都會比前一年更好吃。”

郁夏擅自打開了那個盒子。

黑色絨布上,一枚薔薇花水晶胸針靜靜地躺在那。

薔薇……

呵。

郁夏輕笑一聲,擡頭盯著天花板,想要逼退眼裏的濕意,沒想到眼淚蓄積起來的速度更快。

淚花滑過她的臉頰。

像是徹底擊敗她面上的淡然不在意。

她擡手抹了一把眼淚,想要站起來發消息,結果淚意洶湧。

郁夏撇撇嘴,將頭埋在膝蓋裏面低聲嗚咽起來。

……

十分鐘後,郁夏整理好情緒,踩著地上的用過的,揉皺的紙團,用手機給西裝拍了張照片,發給裴洺川。

Yxxx【明天叫你助手過來拿】

郁夏發完消息,去廁所洗了把臉,站在沙發前盯著那個外套看了許久,最後將它一把撈起,從玄關處拿起車鑰匙,去停車場開出車子,往從前住的老房子裏去。

郁夏買房以後,不止一次地勸郁從書搬來和她住。

但郁從書不聽,還跟郁夏生氣。

仿佛他這輩子的脾氣都用在了這件事上。

他說那屋子裏有徐汝生活過的痕跡,他不能走,他得守著。

郁夏賺到錢以後,想帶郁從書出去旅游,他都因為這個原因從來沒有同意過。

停好車,郁夏站在樓下往三樓望了一眼,發現沒有一盞燈亮著,她上去用鑰匙開門的時候,特意放輕了動靜。

但等她脫鞋後,臥室裏的燈啪嗒一下亮了,緊接著郁從書的聲音傳了出來。

“夏夏回來了啊?”

郁夏動作迅速穿上拖鞋,往客廳走,開了燈。

郁從書弓著背從臥室走出來,肩上披了件毛衣。

看到郁夏,他笑笑,“怎麽這麽晚回來?”

郁夏看到郁從書疲態盡顯的模樣,又一次抑制不住地眼眶發緊。

徐汝走後,郁從書的頭發在一個月內全白了。

她至今記得徐汝走後一個月,她從學校回來的時候,看到的郁從書。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徐汝的遺像前,拿著手絹時不時擦拭徐汝的面龐,像是在替她拭淚一般。

可實際上,照片裏的徐汝永遠定格在裏面,帶著淺笑,沒有哭泣;反倒是郁從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郁夏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慌張地又是擦眼淚,又是擡手想要遮住自己的頭發,發現遮不住,他慌張地去沙發上取過帽子戴上,才走到郁夏面前叫她,“夏夏,回來了?”

那天郁夏真正地意識到。

從前那個脊背挺闊,能撐起一片天的郁從書老了。

郁夏有些哽咽,嘴角艱難地扯起笑容。

“是,我回來了。”

“時間是有點晚,但爸,你是不是忘了什麽?”郁夏緊接著打趣道,不想讓自己的沈重思緒影響到他。

郁從書將衣服穿好,皺眉想了想,“啊……我忘了什麽?”

“你要不去看看日歷?”郁夏指了指墻上的掛歷,提醒他。

郁從書緩步走到日歷前,扶了扶眼鏡,手指順著日期往後數。

“今天……今天是星期五,9月,9月26日。”

“26號,”郁從書竭力思考了半晌,才恍然松開眉頭,“我們夏夏生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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